一缕丝的千年缠绵

一缕丝的千年缠绵

一缕丝的千年缠绵

一缕丝的千年缠绵

淡烟微雨,江南三月。过了谷雨,二春蚕就催青下种了。

淳安浪川乡养蚕大户方家瑞,看着蚕籽上密密扎扎的黑点,有些说不出的欢喜。2000多年前,新安的先民们也是这样怀着神秘和期待的雀跃盯着这些蚕蚁。

所谓“初生千蚁黑,日照窗纸看,温房护密密,蠕动怯春寒”。这些怯寒柔弱的小黑点,最后作茧自缚,成就了绣鸳鸯的嫁衣裳。

沙丘连绵,驼铃声声,丝绸之路的起点是江南繁茂的桑田和机杼不绝的织坊。

淳安的养蚕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200年。一根纤细的蚕丝,绵延千米,缠绵1800余年。到如今,古老的蚕桑养殖依旧遍布淳安。

“春蚕不应老,昼夜常怀丝。何惜微躯尽,缠绵自有时。”

中国人跟蚕的缘分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。吴兴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了绢片和丝带,那是长江流域采用野蚕丝的实践。

时光演进,野蚕被驯化为家蚕。

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就有大量关于蚕、桑、丝、帛的记载。有卜辞,问神“用五头牛祭祖宗,用三头牛祭蚕神,行吗?”还有一块武丁的卜辞“戊子卜,乎省于蚕”,意思是“蚕怎么样了,快去看看蚕”。

大约在汉朝,桑蚕业转移,浙江蚕业从浙东发展到浙西地区。

南朝永泰元年(公元498年),史料有记载称:建德县令教民“男丁种桑15株,柿树4株以及枣、栗之属,女丁减半,人咸迎悦,顷之成林”。

后来,《隋书》记载,新安(今淳安)、遂安等地“一年蚕四五熟,勤于纺织”。

方家瑞今年也打算养四茬。他不知道这些数千年前的故事,但这位蚕农知道养蚕是家乡世世代代的作业。小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,人肯不肯吃苦,用不用心,都体现在对那一盘盘蚕虫的饲弄上。

老人们至今还会数落当年那些懒惰鬼,蚕有蚕神,谁勤劳谁偷懒,统统秋后算账。别家的蚕昂扬上架,吐丝结茧,有些人家的蚕却依旧吃不停,也不吐丝。“怎么办?一盘盘直接倒在溪沟里。”哪家姑娘若能将蚕籽窝在胸口,踏踏实实保暖孵化,单单这一条就会得到公婆家的宠爱和信任,媒婆就要踏破门槛了。

谷雨后的太阳相当有力了,晒在身上热烘烘的,像背着一盆火。

今年方家瑞一共下了50张籽,一张籽大约能收80斤茧。

“有多少蚕呢?”

“这……只有你们城里人才这么问,我们蚕农讲收成。嗯,不过毛估估一张籽大概能孵出2.7万条蚕。”这样算来,今年50张籽要养150万条蚕呀。

随着家中的蚕大量进入三眠,方家瑞白天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桑田里,“不够吃呀”。

千年以前,淳安的桑树大多种在丘陵缓坡间。2001年,淳安县提出“大田革命”,桑园下山,在平田肥地上密密匝匝地扎下根来。

阳光下,大片的桑田绿得冒油,方家瑞雇了个老朋友一起帮忙摘桑叶。两个老伙计,四只粗糙的手,“上头的嫩芽不要摘,三眠蚕嫌嫩不过瘾,正好留给一眠蚕”。

说着这些,56岁的方家瑞突然住了口,叹了口气,“以后谁还讲究这些哦,现在的年轻人哦,哪个还要养蚕”。话说回来,没养过蚕,也就体会不到听着蚕虫“沙沙”食叶时那种无与伦比的舒坦劲儿。

凌晨3点半,方家瑞起床,所有养蚕的竹匾上统统洒上生石灰,蚕体消毒;

接下来用机器打桑叶,打至细碎,一天两三百斤的用量要打一个多小时;最后就是给食,数十万的蚕宝宝,一圈桑叶铺撒下来也要一两个小时。

忙完这些,天光亮了,就该去桑田了。“啼饥儿索哺,饲儿如饲蚕”,是以叫“蚕宝宝”。

“银丝抽绎比清霜,虚室堆床生白光。哑哑轧轧声不绝,绿阴低处新丝香。”老底子,对淳安养蚕大村来说,所谓的丰收,就是茧站里那担担白茧,那兴奋而紧张的空气。

时至今日,淳安县姜家镇还完好地保留着“龙泉茧站”。茧站不仅是称重,还要给茧子分级。评价一枚茧子的好坏,标准跟钻石一样多——大小、白净度、丝长……一条小小的蚕宝宝吐丝成茧,丝有多长呢?告诉你,一根丝延绵千米,这个答案足够惊人吧!

现在的茧子由茧丝绸公司统一收购。姜家镇把龙泉茧站捣鼓成一个小巧而精致的“蚕桑科普馆”,一块块浮雕,述说了千百年来在这块土地上古老的劳作,一张张图片告诉你蚕这一生的蜕变。厅堂摆放的织机仿佛昨天还刚刚用过,转眼就是身后那一面绫罗锦绣。

一楼弄成蚕茧文化主题餐厅,屏风那一头的隔间就是当年的烘茧房,那长满大扇片的烘机还能吱吱嘎嘎地转起来。

“谁说你曾是一条缓缓流过的清江,分明是万顷碧波在荡漾,谁说你曾是一片起伏连绵的群山,分明是千颗翡翠落玉盘……”千岛湖,还是如今蚕茧行业一个国家驰名商标。凭借着优渥的水土气候和养蚕历史,“千岛湖”的质量是中国第一,世界第二,一粒茧的缫丝长度仅次于巴西,但巴西整个国家总量也没有淳安一县的量大。

这要得益于淳安与众不同的行业管理模式。

从1996年起,淳安县开始实行行业一体化管理,茧丝绸总公司掌控全县的鲜茧收购市场,实行“价高随行就市、价低补偿保护”的“蚕业合同”机制。

桑叶,渐渐成为现代淳安农业“两片叶子的美丽经济”中的一片。另一片是茶叶。2017年淳安的蚕茧总量达到2281吨,占杭州的80%,优质茧占全国的10%,这是“国内最让人眼馋为数不多的好原料了”。

大漠丝路的驼铃尚未远去,这一路一走亦是千年。

乡间田头,养蚕人相遇,大家都会喊上一嗓子,“三眠了吧?还壮吧?”“还可以哎,就是人有点吃不消。”“咪点老酒咯!”“不敢喝哦,喝了准保睡过去喽”……

千百年来,养蚕人一如当年,兢兢业业。

责任编辑:hn1007